晏小平：巧遇火车站的大学生“黑搬运”

　　傍晚，武昌车站，七月的火炉热浪灼烤着路上匆匆的人群，气派壮观的新车站已投入使用，站前，工地仍处于施工状态，虽然没看见施工的场景。
　　领导的专车司机已经转悠半个小时了，一路停车，一路让车，一路问路人，探寻前往候车大楼的路径。大东门附近堵死了，平常不曾经过的像是郊外农村的处所，一个过地道的地方被岔成3条路，不少出租车和挂外地牌照车也在旁边逡巡、问路。
　　毕竟是本地的专职司机，凭感觉望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，再闯过一条弯曲狭窄的小巷，终于看见孜孜以念的目的地：候车大楼。
　　看见了不等于到达，站前广场，车水马龙，赶路的送人的迎客的，行色匆匆，提着大包小包朝着候车大楼赶去，顾不上尘土飞扬，忘记了皮鞋淹没于厚厚的泥土。三五成群的摩托车在四处拉客，我想起九十年代初期到武汉求学的场景。
　　车站的交通是个老大难问题，同事说，最近修建新的火车站，出租车不愿意来，来一趟就堵车个把小时，乘客只能在附近下车，再提行李走一两公里的路。公汽停车场停靠着十几辆客车，只是没看见有公汽开动，公汽在这儿进出绝不是容易的事情。政府多年前就禁止“摩的”拉客，但车站一带四处可见候客的摩托，主人戴着头盔不停的环顾四周，几近报废的小面包车也在寻找客源。可以肯定他们是非法营运，但车站的市场需求给了他们巨大的生存空间。
　　广场通向候车大楼的地段，在工地中间隔出一条路，在小心谨慎的状态下可以双向错车，在这条希望之路上，车辚辚，马萧萧，各路人马各路车，削尖了脑袋般的往候车大楼挤，互相鸣笛，互相超赶，互不相让。大型挖掘机镇在路旁，告诉赶车的人们，小心别碰它，否则会伤着你自己。
　　一拐弯，前面堵车了，出租车熄了火，挂军队牌照的车也走不动了，我们只能停车。调整车位，开门下车，卸行李，在厚厚的泥土灰尘混合物中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在人流车流中“跟着走”。没了小车的空调，大家汗如雨下，但赶火车是头等大事，我们必须选择坚持。与赶车的多数人相比，我们能把车挺进到如此腹地，已经很奢侈了。
　　我们给北京的朋友带了一些土特产，价钱不贵，极有堆头，捆了一大纸箱，还有各自的行李要提，还要时刻注意与行人让路，还要将货物抬起翻越栏杆，对我们几个四体不勤的脑力劳动者来说，不啻一次锻炼和考验。在这里，体面和斯文是毫无价值的，“没有一点敢闯的精神”，必然落人之后，甚至要误火车。
　　拥挤的人群中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迎上来，皮肤黝黑，一看就是农村出身的读书人，最近太阳晒得多。他问我们要不要搬运，提大纸箱并送上车厢，20元搞掂。我们正热汗淋漓，气喘吁吁，OK，成交。
　　书生提着大纸箱，我们提各自行李，不忍心，却无奈。一边赶路，一边与他攀谈。看得出他是个老实人，只顾赶路，话不多，我们问一句，他答一句。书生是江汉平原人，在家乡读了几年大学（估计是大专，没过细问），前年暑假毕业，至今没找到工作。火车站改造工程大，工期不短，给书生做搬运赚钱的机会。他说：人家叫我们黑搬运，办了证交了管理费的叫“小红帽”，我们没有办证的搬运工就叫“小黑帽”吧。我依靠武昌车站，养活自己快两年了。
　　我每天买一张站台票，帮人提一趟行李，收入20元至30元，年初天气冷，生意更好，每天可收入150元以上，夏天炎热，出行的乘客少，每天收入60元左右。上午休息，下午和傍晚出来干活。
　　我租不起房子，租房也不划算，除了房租，还要交水电费。我找了火车站附近最便宜的小招待所，条件差一点没关系，一晚上10元钱，我住的那间房在地下，不用空调也凉快。要是老家有事，我随时回去，不必每天掏房租钱。
　　家里就这个条件，又没有背景，不可能继续啃老，我在火车站帮人提行李谋生，自食其力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。书生一口江汉平原的方言。
　　终于到了候车大厅，稍坐，要检票上车了，我想到车上有饮用水供应，把手中半瓶矿泉水放座椅上，提起行李随人流检票进站。书生迅速将我们留下的两个半瓶水收起，揣入左右裤兜，然后提起大纸箱送我们进站。他说，这些水，可以帮他管两三个小时，晚上收工后再回住处喝水。我们农村人，喝水哪有那讲究啊，别人喝过的就不能喝吗，浪费。
　　上车安顿下来，我们给书生加了10元钱，总共30元钱给他，感激不已。收罢，一起下到车门口的站台，我递给他一支香烟，帮他点燃，他猛吸两口，缓了缓神，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。谢谢你们，我走了，祝你们一路顺风，有缘再见。
　　夜渐深，书生往西出站，我们向北进京。
　　在北京，几天的公家接待，自然是热情而又周到，座谈，拜访，宾馆，专车，空调，美味，忙碌但舒适着。公差完成，我们依旧乘火车，在夜色中返回武汉。
　　也许是车速快，也许是螺丝或者弹簧松了，我睡的上铺摇得厉害，梭门与墙板也晃得咣当咣当响个不停，虽然旅途劳顿，久久不能熟睡。
　　迷糊梦中，依稀看见帮我们提行李送站的瘦弱的戴眼镜的书生“黑搬运”，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生意，一路询问：要搬行李吗，20块钱送进车厢。
　　帮我们提行李的兄弟，愿你早日找到更适合你的事情做，不用偷偷摸摸逃避管理费，毕竟你读了大学，有知识有文化，把你的学识派上用场，别再卖苦力为生，别再喝别人喝剩的水，你也有权利同我们一样，有正式的职业，出远门请别人给你搬行李。
　　帮我们提行李的兄弟，愿你有更好的工作环境，夏日三伏不用在水泥地上煎烤，冬日三九不用在户外被刺骨寒风侵袭。你的身体比我们案头工作者强不了多少，我们的医疗条件比你好得多，你的父母还在农村辛勤劳作，他们需要你有强健的体魄，将来照顾他们养老，享受儿孙之福。
　　帮我们提行李的兄弟，愿你有更稳定的收入，租房或今后买房，安得广厦千万间，你也有权利要求“住有所居”，不再到处寻找10元钱一天的招待所。愿你早日遇见人生的另一半，建设幸福和睦的家庭，有温馨的港湾，不再浪迹于并不欢迎你的城市。
　　愿与你一样大学毕业的学子能找到更理想的工作。你能坦然面对自己做黑搬运的生活，愿那些没有你的胆量、没有你的力气、没有你的眼光、没有你的幸运、连做搬运的机会也没有的朋友，得到更合理的安排，愿你们的基本生存需求能得到满足，我相信，等你们实现了并不奢侈的愿望，天气再热人们的内心也会更加宁静，这个社会也一定会更加和谐幸福。
　　稿源：荆楚网
　　作者：晏小平